张涯舞我的流氓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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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CynthiaTedy(印尼)

■张涯舞(首发)

1

赤佬是骂人的话,上海人肯定知道是什么意思。寨子里的那些上海人后裔也肯定知道,寨子里其他人就不一定知道了。这其中也包括我,这和我的口头禅你妈逼差不多;此外,它也还是一种称呼,是寨子里其他人对这些上海人后裔很不屑的统称。

静云便是其中之一。而我居然和一个赤佬产生爱情,在寨子里流氓们的眼中,这的确是件值得骂上一个下午的事件。

我以前和现在居住的地方叫新添寨,按行政区划,要加一个镇,但这样很拗口,所以我们这的流氓都简称为寨子。寨子距贵阳市区只有十公里,距我出生前40年,红军从龙里越过南明河,经下坝直扑新添寨,把督战的蒋介石吓得立马溜走,这也许是寨子历史上 光的时刻。多年后,我在下坝周边的村子里用镜头记下正在消逝的红军标语,便产生一种莫名的情绪,对居住的寨子竟产生出崇敬之情。

其实很多情绪都不能准确表述。就像多年后我回忆和静云最初的时光,能想起的只是她充满鄙夷的表情。当我上学 天从门上的狗洞爬进教室时,当我主动向罗瞎子寻衅却被打得抱头鼠串,捂住鼻子坐她旁边时,当我邀请杨小军去我家玩而被他爸报失踪时,当我私藏的班花相片被她发现时,我发现这些并不是美好的回忆。

我是6岁才来到这个寨子的,并学着这里的流氓这样称呼它。在这个寨子,流氓最次也是个中性词,在层次上要比阿飞、瘪三、混混高一到几个档次。我也是逐渐一步一个脚印成长起来的。

之所以来这个寨子,并不是单纯为了学习做一个合格的流氓,至少我妈不会这样想。我来这是为了上学,或者说是到了上学的年龄。确切的说是快到了上学的年龄,报名时差了5个月。前几天看卡尔维诺的《未来千年文学备忘录》,里面提到一个词:精确。现在我才理会这个词的重要性,如果没有这几个月,以后的许多故事便不会发生,虽然这些故事在外人看来似乎无关紧要。

那是寨子里 的小学,叫新添寨小学,也不需要交择校费,但我毕竟因为小了几个月而没报上名。好在我爸和校长有点交情。这个交情说来话长,我爸这一辈子参加过两次战争,一次是对越自卫反击战,一次是文革武斗。文革时新添寨也有好几个派别,有 的造反派,有保皇派等等,诸如此名字代表的含义我不得而知。当时攻占了新添寨小学,把据说是保皇派的杜校长抓了起来,准备就地正法。我爸当时带着一个连,隶属于成都军区的XXX部队,后面的几个数记不清了,反正是正规军。当时也看不爽,于是提着AK47,扛着RPG,放到现在不过是索马里海盗或各国反政府武装的标配,但当时已近够牛逼,一个冲锋就把打散了。就这样杜校长怀着感激之心,破格让恩人的后代进了一年级。

正因为有了这么多波折,我是晚了一个星期才去上学的。去的 天教室的门被堵住了,后来打听到是罗瞎子干的。当时我二姐领着我,见门被堵了,叫了几声没人应,便飞起一脚,把门踢了一个洞。我便从门洞中爬进了教室。多年以后,我和静云躺在床上说起此事,她说当门被踢破时整个教室都安静下来,他们都被吓坏了,这时看见一个瘦弱的小男生像条狗一样钻进来,大家又忍不住笑了。

这件事带来了两个直接的后果, 是读三年级的二姐被要求写一份检查,第二是我和罗瞎子间开始了长达数年的斗殴史,直到他死掉。过了几天,我找了个借口打罗瞎子,结果变成被打。又过了几天,我又找了个借口,结果演化成打架。过了一个月,我悲哀地发现,连 排的那几个小阿飞也敢随时挑衅。而后的整个小学生涯,我更加悲催地发现, 三排的女生 也不要惹。

为此,我总结了原因。当这群小瘪三、小阿飞、小太妹从幼儿园到学前班身经百战时,我只能孤单地呆在公山坡。

公山坡位于贵阳市区,如果拿一张明天启年间的城防图,会发现公山坡就在西门的城门根。按常理,城门根都是三教九流江湖骗子出没的地方,这里出来的家伙不会温文尔雅。我住的公山坡大院是个不规则的四边形,由一栋三层的红砖房和一个臭气熏天的公厕以及一溜歪歪斜斜的平房构成。院子中有一堆堆的煤,经常会有猫进去拉屎,如果正好把混有猫屎的煤铲进炉子,那味儿简直可以绕梁三日。

整个院子里有几个大我5、6岁的小杂种,要不就是还在吃咪咪的小私儿,只有一个女孩小我一岁。因此我在公山坡的时光无比孤单。每天最重要的事除了吃饭拉屎,便是去看鸡下蛋没。当时我住姥姥家,姥姥家便是紧挨公厕的两间平房。门口用砖头、木板和牛毛毡搭了个鸡窝。鸡窝旁种了海棠花、太阳花,篱笆上还爬着几只牵牛花,后来姥姥家搬进楼房,还是喜欢种这几种花。鸡窝里面有几只母鸡,用来下蛋,还有一只公鸡,用来打鸣和与母鸡交配。我很早就知道这个词,在别人骂日你妈时,我便回他:我和你妈交配,以便显得自己很有素质。

之所以每天都要去鸡窝巡逻几遍,是怕那几个小杂种偷鸡蛋。在那个吃喝嫖赌都要票的年代,没有肉的日子里,还有什么能比鸡蛋解忧?

除此之外,在公山坡能留下的深刻记忆还有蹲痰盂。从自己能下地拉屎到6岁离开公山坡,我都一直蹲痰盂。姥姥始终不让我去公厕。公厕蹲位比较宽敞,当时我还没练武功蹲马步,下盘不稳,蹲久了下肢酸麻,失去知觉, 会吧唧一声掉进粪坑。那里的蹲位总是难以下脚,一个大人只能以很扭曲的姿势,好像不是在拉屎而是在站梅花桩,一不小心就会掉下。还有,那里的气味似乎有麻醉作用,蹲着蹲着会神志不清,咣的一声又掉进粪坑。

某日我正蹲在痰盂上,那个小我一岁的女孩也正蹲痰盂。她好奇地看着我。那天我百无聊奈,就把鸡鸡放在痰盂外。她看着我,我也只好看着她。就这样色迷迷地对视了十分钟。我觉得实在无聊,便开始唱歌:

对面的女孩看过来

看过来,看过来

这里的男孩屙粑粑

屙粑粑,屙粑粑

女孩叫燕妮。我一直以为以后会拿她当老婆。当我进入青春期时,她去了海南。当时我已开始集邮,记得有张海南风光的邮票,有巨大的椰子树和紫色的晚霞,每一思念她,便会联想到海岛、椰树、沙滩,以及穿着比基尼的美女。

2

上学 天从那个狗洞钻进教室,迎接我的是巨大的轰笑,直到老师来把我带到第四排的一个空位上。坐的旁边是一个留着齐耳短发,衬衣领子还有花边的女孩,她一脸鄙夷地看着我。

当时座位有七排,我是第四排。前三排都比我矮,除了罗瞎子。到二年级时我已很有把握能收拾他了,一开场就往他眼镜打,把眼镜打掉,在他满地找眼镜时,便对着他屁股一窝脚,战斗就在他的哭声中结束。当我得意洋洋回到座位,得到的却是她不屑的眼神。

教室后几排多是农村的学生,倒不是老师有歧视,而是他们的确要高大得多。当时寨子主要有三种人:一是居民,二是赤佬,三是周边的农民。农村的孩子一般读书晚,比同班的要大上几岁,所以只好坐 。寨子和贵阳市区只有一条雨天是沼泽晴天是沙漠的公路,一天只有一辆只开几趟的汽车。据中学同学牛小X他爹也就是我的初中数学老师兼班主任牛把马日讲,当年的寨子是瘴气蔽日,虎狼横行。牛把马日和他的同学们怀着敢叫日月换新天的革命豪情,放火烧山下河捉鳖,佛挡杀佛祖挡日祖,终于在一片荒山之上建起了新添寨小学和鸟中。

那时的鸟中不叫鸟中,而是乌当中学。自从80年代某天我们寨子所属的乌当区有幸上了新闻联播却不幸被读作鸟当区后,我们便以鸟中人自居。校足球队的队服上也印着两个繁体的“鸟中”,每每有人问起,我便解释:不是鸟中,是中鸟,中科院鸟人研究所。

正因为我在公山坡呆过数年,自认为和寨子里的三类人都划不到一类。除此之外,也和我住的地方有关。因为我爹曾是XXX部队某连连长,离开公山坡,我便住进XXX部队的军营。XXX部队的编制是一个团,团部所在地被寨子里土著简称为,而我老爹的那个连距团部和新添寨都有1公里,是顺海林场的一部分,现在是贵州省预备役师高炮团的驻地。那地方都用围墙围起来,我去时估计只有一个排的兵力,大门有个岗亭,岗亭后有两块篮球场,平时吃饱饭的兵哥可以打球发泄一下过剩的精力,秋天还可以晒谷子。然后是个十字路口,往左通往14号仓库,对直是10号仓库和一班、二班驻地,往右是食堂、猪房、水稻田、菜地、三班和家属区。所谓家属区只有两排平房,我家占了两间,其他几间平日是锁着的,据说也有人住。另一排有我家的一间厨房,有的房子没门,里面杂乱堆放着各种规格的子弹、炮弹壳,还有布满灰尘的防毒面具。

三年级寒假前的某个冬天,我邀杨小军来玩。杨小军不光性格,连长相都像女生,经常弄个兰花指之类,只喜欢和女生玩。不知道怎么我把杨小军带到军营,当然,他对子弹壳和防毒面具都不感兴趣,这让一起来的胡淫很不满。胡淫本名胡寅,但贵阳话寅和云不分,为了不和静云那些赤佬同流合污,他便执着地一遍遍纠正,就纠正成一个下流名字。玩不成子弹壳,我和胡淫便去收割了的稻田旁烧野火,还用小锄头乱挖乱刨,结果刨出一条冬眠的蛇。杨小军远远地看着,说:这蛇宝宝冷不冷啊?胡淫愈加不满,便把冻僵的蛇扔进了火堆,说烤一下火就不冷了。由此可见他是个地道的流氓胚子。

玩了会终觉无聊,杨小军说要回家,说晚了他爸会着急。他爸老年得子,总怕他不幸夭折,所以把他带得女里女气。我和胡淫把他带到14号仓库,边走边讲鬼故事。14号仓库那的确有点邪门,光天化日都会觉得瘮,而且那几条路容易让人找不了北。到了14号仓库我和胡淫借口拉野屎就甩了他。

后来的事情比较轰动,杨小军他爹报了警,说儿子失踪了。那时的警察比较负责任,加上杨小军他爹本身是区委领导之一,没多久就由副连长领着在14号仓库旁找到了瑟瑟发抖惶惶不可终日的杨小军。

那次我也没挨打,我爸在云南打仗。因为和副连长有点矛盾,我爹前脚刚走,后脚就断了我家的自来水,说是我家没交水费。我妈便忙着带我们去小溪挑水,没时间理会我干坏事,或许她也很不屑,半天不回家,至于去报警吗,并警告我不许再和杨小军来往。

回忆我的小学生涯,除了和罗瞎子打架磨练我的武功外(就像游戏里打怪兽升级),就是和静云的冲突。

静云是个不折不扣的赤佬。那时的赤佬读小学有两个选择:一般大都在新光厂子弟学校,以后大多也是上新光厂技校并毕业后成为新光厂或赤光厂工人;成绩好点的或多少有点关系的上新添寨小学,以后还可以上初中高中考大学,虽然比例也很低,但有考取大学以后当干部的可能。那时在班上可以通过衣服判定一个人的成分:如果是松松垮垮有几个补丁的,多半是镇上的居民家的孩子;如果补丁更多,颜色洗得发白,再有点猪屎味或柴火味的,配上一双光脚解放鞋,一定是村民子女;每个班上穿得最光鲜得体,男生衬衣领子永远那么白,女生领子有花边的,皮鞋油光蹭亮,那便是赤佬了。此外对于男生,还可以从发型判断是否为赤佬。那时寨子里只有一个国营理发店,师傅倒有几个,不过男式发型只有一种,我们称之为“马桶盖”,学名“马锅头”,也就是头顶留一撮,四周全剃光,因此也不需要特别的技巧,就拿个碗盖头上,围着碗只管剃毛就行。所以师父也不问你留长发还是短发,而是问大碗还是小碗。

由于入学 天被鄙视,以及赤佬作为上海人后裔的优越感超过了我作为城里人的优越感,我和静云冲突不断。除了诸如划 并把越界的文具丢到地上这类幼稚的行为外,静云 的杀伤力便是眼神和嘴。比如我踢得罗瞎子满地找眼镜时,她会说:祝贺你打赢了瞎子。还有杨小军失踪事件后,她说:原来你还喜欢他呀。而我最成功的反击就是给她取了个外号:阿兹猫。那时流行动画片《蓝精灵》,阿兹猫为第二号大反派, 号反派格格巫的帮凶和走狗。格格巫是我们的班主任,这么说还因为她经常向老师打小报告。

在整个小学,我和她交恶的 潮便是大桥惨案。当时为了改造进城的公路,在我们经常游泳和摸鱼的小河上修了座桥。桥跨度余米,煞是壮观。我和胡淫、高某、何老奶几个游完泳,把偷来的玉米烧吃了,无聊便把晒得热烘烘的卵石搬来光屁股坐着,以体会新学的成语以卵击石的含义。高某要比我们大,五年级时已能雄起。也许被热烘烘的石头刺激,起了念头,便挺起变长的小鸡鸡,在烧剩的火堆中挑一条木炭,往桥墩上画鸡巴和裸女图。那些裸女比例失调,乳房大得像面口袋,私处像条鱼,多年后回忆起来竟有点后现代主义的意味。而我画的鸡巴属于写实派,这得源于我在新光厂澡堂的长期观察。

那时寨子里主要有两个工厂,一个是新光厂,全称新天精密光学仪器厂。据说我国海军 台潜望镜就出自这;另一个叫赤光厂,是为新光厂磨镜片的。寨子里的赤佬就来自这两个厂。当时我家已搬到镇上,距新光厂不到1公里,距赤光厂2公里,寨子里只有这两个厂有澡堂,因此洗澡只能去新光厂。

新光厂的澡堂有一个大池,永远浑浊,像煮过几百碗面条的面汤,十几个水龙头,有几个从来不出水,窗户在高处,玻璃还破了个角,可看到雾蒙蒙的天空。去新光厂洗澡,钱要交,还要被歧视,在龙头下冲得好好的,突然被挤开:小赤佬,哪来的,我先冲一下。只好在旁边干搓,还要小心不让肥皂水溅入眼里。这时,我只好观察那些各种尺寸长着毛的鸡巴,它们大多时候都显得垂头丧气。有时赤佬们也会开玩笑,用上海话讲个黄色笑话,此时总有几根鸡巴像斗鸡般昂首挺胸。当我进入青春期后,便极少去新光厂洗澡,我怕在大庭广众中也变成斗鸡。

那天如果只是单纯地进行艺术创作,也就不会有什么惨案发生。还是高某,他画腻了裸女,便画交媾图,还在旁边题字,比如:罗瞎子日刘涛。刘涛是我们班长,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大家一时兴起,便自由发挥。我也写了条:田静云和罗瞎子交配。最下流的还是高某,他把自己写进去了:高山日李亚玲。李亚玲是新插班生,据说以前在某艺校念书,身材挺拔,已经开始前凸后翘。高山就是高某,也就是高某人,个头和名字一样响亮,内心却萎琐至极。那时我们认为:交配也好,日逼也罢,都是件可耻的事。

最可耻的事是这些画和标语的发现,并不是某人无意看见。而是某日狗日的高某人为了炫耀,把自己的同伙带去看,好像他这么写了就真的把李亚玲日了一样。后来这事被格格巫知道了,于是写检查、请家长,我们他妈的就成了整个学校最下流的小流氓。

此时静云看我的目光就只剩下仇恨了。

3

而后的时间飞快,我的记忆就像裤子,总赶不上我飞长的身高。到初二时,我已长到一米六,上唇有了一圈淡黑的绒毛,整天声音嘶哑地骂着:你妈逼。

那时我已不屑于收拾罗瞎子,前三排的小私儿们再也不敢惹我。我还是坐第四排,后面也有比我矮的,但他们成绩都比我差。初二时我 一次和女生打架,是那个曾经一拳把我鼻子砸出血的杨永琴。我一脚就踢在她的胸部,软软的没有一点成就感,于是便恶狠狠地骂:踢你妈逼,踢你妈的月经带。

一年前我去当时叫土巴寨现在叫保利温泉新城的地方看房,再次遇到杨永琴,她已是两个娃的妈。她倒没记恨我,还邀请我去她家喝茶叙旧。自从保利来开发,她一下子就多了上百万的存款和几套房子。追忆往事,看着我满身横肉的气势,她高兴地回忆起四年级时她一拳砸下,我躲无可躲,顿时鼻血飞溅。上课后我的鼻血还没止住,静云便给了我一张手帕。那是条淡黄色绣着荷花的手帕,是我小学时期收藏的两件女生东西之一。

那条手帕洗干净后我就以崇敬的心情收藏了,和我的手帕一起放在床头的棉絮下。而对它主人的好感也持续了一段时间。

打破这好感的是班花照片事件。那时我是语文科代表,好像是参加区里的一个鸟征文比赛,有些同学的作文入选了,通知要交一寸照片以便如何如何。格格巫叫我收这个照片。其中有静云、刘涛、李亚玲、段青等几个女生的。

段青就是我心目中的班花,虽然才十 岁,已奠定了一个美女的基础。多年后我、胡淫、何老奶、高某,加上吴所谓曾争论她和李亚玲到底谁最漂亮, 得出结论,段青脸盘 ,李亚玲身材 。但那时我对女性是否漂亮主要还是看脸蛋,而这张照片上的脸蛋是那么迷人,照武侠小说的描述,那叫黛眉如月,星目传情,鼻梁高挺,朱唇微启;再进一步就是娇喘阵阵,香汗淋漓,浪穴之间,淫水四溢,这是黄色小说的描述了。不知出于纯洁的还是下流的动机,我把这张照片私藏了,放在我最喜欢的一个笔记本的夹层里,并对段青说,照片弄丢了,让她再交一张。

事发那天似乎有预兆,出门看见一个馒头躺在院子里,飞起一脚踢上去却是块石头。脚趾头明明出血了,却看不清伤口。当我惴惴不安地走进教室,看见无数目光向我射来。其中有愤恨,那是段青的;有幸灾乐祸,那是胡淫的;有淫邪,那是高某;还有鄙夷,那是静云。我最喜欢的本子被我工整地抄写下一首首当时流行的歌。六一节要搞文艺汇演,女生们想搞个小合唱,而静云是文艺委员,她借了我的本子,在夹层里发现了段青的照片。

之后又有几件事发生:一、我对静云怀恨在心,终于在大桥下暴发。二、吴所谓的哥把我打了一顿。后来段青成了他老婆。我们再准备日厥吴所谓时,便统一骂:日你嫂。三、我终于悲凉地发现,我为什么会把石头当做馒头:我近视了!我要和罗瞎子一样戴眼镜了!

4

整个初中的回忆,可以总结为以下几件大事,其中只有一件和静云有关。

件是李亚玲 未遂。这件事其实一开始跟李亚玲没鸡巴关系,而是和高某人的鸡巴有关系。当时高某觊觎李亚玲的美色。这是多年后何老奶文绉绉的说法。高某面无表情地说:什么鲫鱼,老子不喜欢,草鱼老子也不喜欢,老子喜欢黄花鱼。那天是化学课,高某坐 一排,无聊便用大 把鸡鸡装进去。装的时候挺顺利,也没用润滑油,装进去后却出不来了,鸡鸡发生了膨胀。后排的几个家伙笑得东倒西歪,把化学老师郭小美吸引过来。高某着急,只好把鸡鸡连带 硬塞回裤裆。郭小美一开始没明白什么回事,但见大家都望着高某笑,便叫高某站起来。高某磨磨蹭蹭站起来,郭小美脸一红转身就走。只见一根庞大的 从高某裤裆的拉链中挺立而出。

后来高某便弯着腰被牛把马日揪到办公室。牛把马日问:你个小私儿想哪样鸡巴?到底在想哪样鸡巴?连问几次高某都不吱声。牛把马日大怒,一怕桌子:把你的作案工具交出来。据牛把马日讲,他年青时曾做过公安,经常会审犯人,所以情急之下冒出了工作用语。从此之后,我们再也不说鸡巴,而是说成作案工具。

事后我们私下问高某膨胀时是不是正想着郭小美。当时郭小美穿着一件黑毛衣,胸脯高高挺起,配一条紧身健美裤,腿圆圆而修长兮,吾欲上下而摸索。当时的郭小美可能是大多数男生的性幻想对象,有诗为证:

手虫神啊手虫神

手虫来了不饶人

眼镜望着天花板

心里想着郭小美

腿要伸得直

手要撸得匀

一百二十下

少一下都不行

吴所谓就因为少了几下,被我们威逼着用弹弓打静云家晾在窗外的月经带。至于为什么要一百二十下,我尚未找出理论依据,也没有大样本的统计学数据。

在这件事上,高某表现得够忠贞,他眼都没眨:我自始至终只想着李亚玲。

我们觑的一声表达心中的鄙夷。那时流行的理论是:一个男生如果喜欢哪个女生,他不会勃起。反证之:如果一个男生想一个女生的时候勃起,那他事实上并不喜欢她。

学习了这个理论,我非常沮丧:无论是段青、李亚玲,还是燕妮、郭小美,我想念她们时,作案工具都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摸样。

可能比我沮丧的还有李亚玲,我们觉得她也喜欢高某,因为她老是在他面前发嗲:人家没有嘛,人家没有骗你嘛。而且在班级联欢会上,两人合作了舞蹈,高某像青松一般挺拔,而李亚玲像雪花飘落般唯美悲伤。可惜这意境被胡淫破坏,他随口吟了首诗:

大雪压青松,

青松挺且直。

她要是压我,

我也会挺直。

从此以后,李亚玲便被我们背后叫成大雪。

可能大雪也学习了我们关于爱一个人和勃起的理论,而她恰恰喜欢高某,但高某想念她时竟然可耻地勃起了。这证明了他根本就不爱她,再联想起大桥下的标语,她悲愤异常。尤其胸部悲愤得上下起伏,把我们的视线吸引到蓝色运动衣的拉链处,拉链下是起伏的风景。然后她一扭头,往后山跑去。

当时鸟中的后山是个好地方,男生之间可以约架,男生和女生可以约会,发展到一定程度可能还会约炮。后山有浓密的松林,林下的松针厚厚的,林间的草地也厚厚的。想象着自己躺在厚厚的松针或草地上一丝不挂,而大雪雪白的胴体上下起伏。她长发披散,透过她的头发和松树的枝叶,听松涛阵阵,看天空空无一物。

后山还有一断崖,高约5米。我们曾争论跳下去能否摔死,如果摔死,便医院位于新添寨小学后山的停尸房,供小朋友们在课余参观。

那天李亚玲就站在这断崖之上,胸脯剧烈起伏。我在悬崖下方仰望着她。当时我忽然开始喜欢画画,也表现出了良好的写生基本功,大桥下的作品可以提供佐证,然后就被萧疯狗招进了绘画兴趣班。

其实那天李亚玲要 还跟萧疯狗有关。萧疯狗留了一头长发,自以为玉树临风,但因为头发长时间没洗,又油腻又有头皮屑,再加上那副金边变色眼镜,反而猥琐有余。萧疯狗在美术课上给我们讲人体艺术,据说他还有很多裸体画册,为此我报名参加美术兴趣班。

而参加诸如此类各种艺术兴趣班,不过是我漫长中学生涯附庸风雅的行为之一,比如在高一时我还参加了校交响乐团。因为五音不全,大部分乐器又只能达到搞响的水平,老师便发给我两个大铜盘,那玩意一般情况下不用我费心,只需在高潮时敲一下就行了。所以排练时我便可以发呆打瞌睡,或躲到幕布后抽烟,等这帮鸟人前戏做足,渐入佳境时,我便出来弄一下。

萧疯狗给我们看了许多名画,他让我们思考画家的视角,并说如果改变一下视角,会在这幅画中看到什么。当时我想起了《自由引导人民》,并把自己想象成倒在自由女神脚下的那个裸露着下身的死者。假设我当时刚中了一枪,子弹巨大的力量将我掀翻在地,却还没一下要了我的命。此时我睁着死鱼眼,看见头顶飘扬的旗帜,还有女神那硕大略微下垂的咪咪。

萧疯狗还把段青和李亚玲招进了兴趣班,我估计他对她们的兴趣超过了她们对艺术的兴趣。果然没多久,萧疯狗便开始为她们画画。段青的是一幅头像素描,那是:黛眉如月,星目传情,鼻梁高挺,朱唇微启,被评为首届校艺术节二等奖,摆放在玻璃橱窗里展览,并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被我收藏。

李亚玲的是一幅油画:修长的脖子,修长的腿,更重要的是赤裸的胴体。这是幅真正的裸体画,和那些画册里的都不一样。画册里的都是外国女人,而且是几百年前就已经死掉的外国女人,乳房下垂,屁股肥硕。而这幅画是一个中国女人,而且是一个我们如此熟悉的女人,有着一只手刚好握的住的乳房,有着平坦的小腹,雨后远山般淡淡的阴毛。

这幅画入选了全国美展,巡回展出到贵阳。那天我和胡淫从寨子坐车进城,展览是在博物馆,我们下车后走过两条街口,又坐了两站路直奔博物馆。贵阳公交车站点之间很近,大概是北京上海一站路的1/5到1/10,那时公交车票价要两毛五,可以喝一瓶新天汽水。那天大日当头,我们忍受着干渴和汗臭,挤在公交车上,勉强从人缝看到窗外排了老长的队。下车后我们发现,这队伍就像大蛇排在博物馆门前,而蛇尾巴绵延在我们来的方向,大概有1.5站路。

这之后有以下事件发生:一、李亚玲 未遂,她站在断崖边上,无论是牛把马日还是高某、萧疯狗都没把她劝回去,后来还是平时焉不拉矶的何老奶令人刮目相看,一把把她拉了回来。二、李亚玲的父母来到学校讨说法,并报了警,说萧疯狗猥亵并可能强奸了他们的女儿,警察调查裸体画事件,最终证实萧疯狗并没有看见李亚玲的裸体,更没能把她办了。李亚玲只是像段青一样好好地穿着衣服坐着当模特。这让我既高兴又失望,高兴的是萧疯狗也只能想象李亚玲的胴体,失望的是我千辛万苦间接看到的李亚玲的裸体还是萧疯狗想象的。三、萧疯狗被关了几天后放了出来,脸上还有伤痕,然后被学校开除。四、李亚玲的名气大到无法无天的地步,连贵阳市区的学生谈论到鸟中时都说:就是那个画学生裸体画的学校。李亚玲的名声坏了,常被说成婊子。从此她沉默了,并在初三退学。五、高某从此风流不成便下流,并愈发下流。六、看到李亚玲裸体画的那个夜晚,我 次遗精。当我在困惑和快意中回味时,梦里的女孩竟然是静云。

5

其实整个初中生涯,我很少见到静云。小学毕业后,赤佬们的优越性再一次体现,新光厂和赤光厂的学生全部被送到贵阳市区念书,每天厂里有车接送。三年之后,他们中的 者会被送到贵阳一中,那就相当于买了上大学的保险。

初中再见静云竟是在赤光厂的停尸房。赤光厂是新光厂的分厂,主要是生产光学镜片,医院和厂幼儿园。至于为什么叫赤光厂,我想大概跟赤佬有关吧。医院和新添寨小学只有一墙之隔,离医院米的后山前有所孤零零的白房子,医院的停尸房。白房子距新添寨小学只有米,虽然有围墙,但围墙上时不时会出现一个能钻过一个小学生的洞。围墙只有2米高,墙上也没立玻璃碎片。在我印象中,医院的医术应该不会高,因为经常死人,许多死人都会被摆放在停尸房一段时间,然后才被家属用汽车或拖拉机或板车拉走。闲得发慌的我们,常从墙洞中钻过或直接从墙头翻过,趴在白房子窗前看死人。玻璃上通常积了很多灰,加上死人通常都会盖着一张床单或白布,所以我们大多时候都是乘兴而去,败兴而归。

在医院停尸房看死人只有两次比较真切,一次是一个女孩 。那时我六年级,那个女孩的样子我还隐约记得:短头发,小巧的嘴。那天不巧房子里还有一个死人,所以女孩的尸体只好被摆放在门口。其实那房子不小,完全可以摆两个人,挤一挤,摆三、四个也不成问题,要是摞着摆,可以摆一堆。但也许屋里是个男的,所以女孩就暂时摆在外面。我们当然不能错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课间便一溜烟翻墙或钻墙而去,一大群人围着女孩的尸体交头接耳,感慨世事无常人生苦短。我站在最前面,后面高某恶作剧地突然推了我一把,我没站稳,一下就扑到女孩身上。如此近地看到一张苍白的脸,是我 次直观地认识死亡。

多年以后,我成为一名医生,目睹了更多的生死离别,也没有最初的震撼。当我把整个重心都趴在死去的女孩身上,我的脸离她的脸不到10厘米,甚至可以看清毛孔。我因为震惊而停顿,这时该死的高某又来了一下。他按着我的头,我的嘴唇就碰到了女孩的嘴。

而此事经过我那帮流氓朋友的无数次漫长演化,最终变成了:我看见女孩姿色尚可,情不自禁亲了一口。你妈逼,我的初吻就这样惊世骇俗了。逐渐进入青春期开始多愁善感后,我又做了如下演绎:女孩和我在一次邂逅中一见钟情,这是用何老奶的笔法,他妈的总是时不时冒出几个很有含义的词。而后我们的爱情在砖头的夹缝中生长,被世俗所不容:既是早恋,而且还是姐弟恋。有一天,女孩被父母威逼后服了毒,那时最常用的是敌敌畏,也可能是乐果或克螨特,这是我去那些农村同学家玩的时候学习的知识。抱着女孩的尸体我悲痛万分,颤抖着留下深情的吻。

多年后,我试图去吻静云时,被她一把推开,说害怕我吻过死人的嘴。多年以后的多年,我看金基德的《春去春来》,总觉得女主角有些眼熟,许多天后终于想起,她和那个女孩长得有点像。

在赤光厂的停尸房再次见到静云,是因为罗瞎子。罗瞎子从鸟中后山的5米断崖跳下,摔死了。罗瞎子寻死的动机不复杂,主要因为一本手抄本的《少女之心》。那书是从初二在男生中开始流行的,最初的版本不知从何而来,反正就是A抄完后传给B,B抄完后再传给C。当时我们班有27个男生,在这件事上,我的排位在S,没能进入排名的是杨小军。结果传到P的时候就出事了。P就是罗瞎子,他在政治课上抄得废寝忘食,眼睛又瞎,没看见刺客走了下来。

刺客是我们的政治老师,写一手瘦金体的粉笔字,写完的粉笔头从不浪费,夹在食指和拇指之间,见哪个交头接耳或梦周公,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发射出去,正中脑门,有诗为证: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因此得名:刺客。那天罗瞎子完全沉浸在淫山欲海之中,刺客也被他一副欲仙欲死的摸样惹起了好奇心,便猫一般走到他身边,一爪就把手抄本逮住。事情一发不可收拾,先是牛把马日大发雷霆,而后便是学校调查,而此前的O,高某人绝不承认,还说可以对笔迹,牛把马日一看,还真不像高某的笔迹。 认定罗瞎子不光复制、观摩、试图传播淫秽书籍,以及包庇上家并栽赃同学,罪大恶极,道德败坏,必须留校查看记大过,本学期操行分不及格,下学期也先扣上40分。罗瞎子自感无颜,跑到后山5米跳台玩了招向前飞身半周。多年后我在电视上看明星跳水那惨不忍睹的姿势时,总会想起罗瞎子在空中的巨大阴影。当时听到消息,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刚到岩下,瞳孔中掠过的是罗瞎子彗星般的身影。

此事导致如下事件发生:一、我终究没能忍住好奇心,把G,也就是何老奶的手抄本借来观摩,学会了一个在我以后写作生涯中屡次用到的词:胴体。二、牛把马日下课,郭小美成为我们的班主任。为此牛把马日大醉一场,在鸟中操场踟蹰,这又是何老奶的笔法,遇到正在徘徊的我和胡淫。牛把马日酒后胡言,掰了个故事,说他年轻时在大凉山。对于此人的历史,我们颇多怀疑:刚才还在新添寨战天斗地,一晃又到大凉山放牛牧羊。牛把马日那时还不叫牛把马日,我们姑且叫他牛X,话说牛X到了大凉山的一个寨子,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寨子,寨子里都是彝族,其中村长就叫牛把马日,也许是译音,也许是牛X不怀好意故意曲解。话说牛把马日嗜酒如命,某天终于醉死球了,民兵队长急忙跑了几十里路打电话给乡长汇报,乡长是新来的,也喝高了。民兵队长在乡长,牛把马日死了。乡长一听火大了:搞哪样鸡巴,哪个鸡巴让你们把牛和马关一起的,鸡巴牛这么大,鸡巴不把马日死才怪球鸡巴。从此,牛X被我们叫做牛把马日,以纪念他曾经的青春岁月,而此前把他叫做牛把马日是为了叙事的统一性。三、多年以后高某解释了我们的疑问,他是用左手抄的,他从小是个左撇子,格格巫在课堂上看不惯,非让他用右手写,而回家后他还是用左手,历经多年,终于练成双手互博的绝技。四、多年以后又多年,我们回忆往事,不禁感慨:印刷术真乃推动人类文明进步的伟大发明。

此事最主要的作用是促成了我和静云多年后的见面。当我们去赤光厂的停尸房看望罗瞎子时,静云也来了,和几个女生一样,她也哭了。当我发现她似乎没有带手绢时,便从裤兜里摸出手绢递给了她。她接过手绢后看我的 眼是感激,而第二眼就充满了疑惑。事后我发现,我递给静云的手绢便是当初她给我擦鼻血的那块。这么多年,我一直没舍得用来搽鼻涕。事发前一晚春心萌动,而后静云变成一团冰冷躺在我的小腹上,我怕起来动静太大,就顺手从床头棉絮下摸出一块手帕搽了,然后顺手揣进裤兜。多年以后何老奶如此评价:在那些老套的爱情故事里,男女之间通过借书和还书相互勾兑,而你却是还手帕,还是射过的,如此文艺又如此二B。

6

自从参加罗瞎子遗体告别仪式后,我和静云极少见面,即便见面彼此也没留下好印象。

初三的阳春三月,某天春心萌动,我、胡淫、何老奶、吴所谓、高某一起操练手虫神之歌,并事先约定,谁他妈最快、距离最短、量最少,就要去干件极其恶心的事。结果非常不幸,吴所谓需要干三件及其恶心的事。 件事是去偷看刘涛的内裤颜色,刘涛还他妈是班长,不仅讨厌,而且风骚,裙子总比别的女生短一截。这件事不难,吴所谓坐第二排,刘涛坐他后面。下午春光无限好睡眠,课间刘涛趴桌子上瞌睡,吴所谓躺座位上瞌睡,一转头就看见了裙中景色。多年后吴所谓用杨坤的声音张学友的神情唱辛晓琪的《味道》:

我想念你的笑,

想念你的外套,

想念你红色内裤和你身上的味道

吴所谓没去当歌手真他妈有点可惜,他做了第二件恶心事之后多年又唱了一首歌,曲调可参考林忆莲的《至少还有你》:

我怕来不及

我要抱着你

我要脱掉你的胸罩

扒掉你的内裤

抽出里面的皮筋

做成一个弹弓

弹你家的玻璃

那依旧是个春心萌动的日子,我们一群流氓去新光厂生活区捡烟盒。那时我们都有收集的爱好,集邮、集火花、集烟盒、集酒标、集化石、集古币,这些爱好我至今仍保留,还加了一个 的爱好;收集不同面值的人民币,力争按号码早日集齐。那时寨子里常见的香烟有一毛七的蓝雁、二毛二的玉猫、三毛五的朝阳桥、四毛五的乌江,稍微上点档次的黄果树、遵义、阿诗玛,还有红美蕉、杜仲、天麻这些非主流的。最神奇的是五分钱一包的合作,烟盒是油印的,我买了一包,分给几个流氓,一样抽得欲仙欲死。而新光厂的生活区就大不同。其实从我来到这个寨子,就发现这两个厂有不少的乐趣。赤光厂除了有停尸房不时可以参观,厂区的垃圾堆中就有许多废弃的凹透镜和凸透镜。在大日当头的夏日,我用凸透镜照蚂蚁,哧的一下蚂蚁就成蚂蚁干了;然后照蚂蚱,蚂蚱嘣的一下跳开了;上课无聊照刘涛的胸罩带子,刘涛嗷的一声站起来,我他妈又被郭小美叫到办公室。还有就是把两个凸透镜用装羽毛球的盒子连接起来,调好焦距,对准五十米外的段青家,见这鸟人正在洗脸,不过人是倒的。过几天把目镜改成凹透镜,再看段青家,还是在洗脸,然后解开一颗衬衣扣子,搽脖子,再解扣子,然后此处省略若干字。而新光厂厂区里的垃圾堆不时有些铜的边角料,那是我主要的财政收入。

新光厂的生活区主要有烟盒,全是寨子里见不到的,有金狮、大前门、大重九、中华,还有箭牌、七星、万宝路、、骆驼等外烟,因此我们总要不定时去新光厂生活区的垃圾堆中巡逻。那时新光厂的生活区是整个寨子的高尚住宅区,清一色的灰色六层单元楼,每家窗户下有一个铁架子用来晾衣服和月经带。现在的年轻人没见过月经带,现在都是超薄大护翼。某日科里的老谷调戏轮转的女医生,他摸着嘴上的油:哎,那个妹子,有没有卫生巾拿来搽一下嘴?那妹子一点也不含糊:身上正用着一块,要不要?所以医生都是流氓,女医师尤其是。

那时的女人没这么幸福,得用月经带,也就是一条长约30cm,宽约6cm,一面是布,一面是塑料,用的时候要把卫生纸叠好夹在里面,卫生纸用完可以扔掉,因此垃圾堆里常见沾着污血的卫生纸,而月经带必须洗干净晾干以备下次,大日当头的时候晒晒还可以消毒杀菌。那天,我们在垃圾堆一无所获,闲得发慌便一致表决让吴所谓用弹弓弹静云家晾在铁架子上的月经带,也不知是她的还是她姐的或者是她妈的。吴所谓连打两枪都没命中,第三枪正中靶心,他得意洋洋地说:看老子的枪法。窗子突然被推开:小赤佬,作死啊。一看,正是静云,我们立马作鸟兽散。

而关于月经带还有以下内容:那时已是高中,语文课讲对偶,江老太太为了活跃课堂气氛,还把唐伯虎的对子讲了出来,具体参考文献见周星驰和巩俐的电影《唐伯虎点秋香》。此时静云没能去成贵阳一中,又回到鸟中,又他妈成了我的同桌。她写了个上联:上海自来水来自海上。从左念从右念都一样,真他妈 也,可惜我知道下联,便写下给她:明天到操场操到天明。她骂道:流氓。我说:还有更流氓的,你 对不出。她不信。我便写下:月经带月月戴月经带(越戴越经戴)。她一看,脸红了,又骂了声:流氓。

7

初三 的事还有李亚玲退学,自从 未遂事件后她便成了婊子和男同学手虫时的意想对象,并有取代郭小美的趋势。而郭小美当上班主任后便不那么可爱了,她老是骂我们为白胆猪。这个称谓让我既亲切又困惑:亲切的是小学 天格格巫就这么骂我们,困惑的是到底什么他妈鸡巴才是白胆猪。这个困惑伴我走过了童年和青春期,直到我现在从事的工作:专割人的苦胆。这时我才明白白胆猪的来历:在急性胆囊炎发作时,胆囊结石嵌顿在胆囊的颈部,胆囊里的胆汁出不来,肝脏的胆汁也不能通过胆管进去,时间久了,胆汁中的胆色素可以被吸收,而胆囊内留下一包无色的粘液,被称为白胆汁。以此类推,白胆猪就是得了胆囊结石,并且结石嵌顿于胆囊颈部日久造成胆囊内只剩下一包无色粘液的猪。

后来喝酒时我总结我为什么学医并当了医生,其中一个主要原因就是为了弄清楚一个从小学 天就困惑我的问题。但这帮鸟人都不相信,说:哪有你这么流氓而且毛手毛脚去当医生的。我只好承认我去当医生的目的并不高尚,而是为了阅人无数。读大学时我曾经想去学心理学,当我研究了佛洛依德、荣格、阿德勒等鸟人的著作后,发现研究一个人的灵魂要远比专研一个人的肉体要麻烦得多。从此我就放弃幻想,老老实实的当一个肉体医生。

回忆我阅过的这么多胴体, 个是段青的,虽然是透过一个凹透镜和一个凸透镜。那天之后,我便经常在21点左右拿起我的望远镜朝着段青家的方向。当我老爹进来时,我便假装仰望星空。多年以后,我差点报考南京大学的天文学专业,这也许跟当时的爱好有关。这样的日子持续到冬天,段青不再到窗前洗脸。对她的思念咀嚼着我幼小的心灵,终于在一个乌云密布的夜晚,我猫一般潜回鸟中,一砖头把橱窗玻璃砸烂,扯下段青的画像绝尘而去。

这张已褪色的容颜被我和收集的数百张烟纸夹在旧书中放到床下的木盆里,木盆里还有我收集的其他玩意:树叶的化石、鱼的化石、螃蟹的化石,一套手冢治虫,简称手虫的漫画小人书《森林大帝》;各种通宝,包括顺治通宝、康熙通宝、雍正通宝、乾隆通宝、嘉庆通宝、道光通宝、咸丰通宝、同治通宝、光绪通宝、宣统通宝等等。当时我家养了一只大猫,因为半途开始养,怕跑掉,我妈便给它带了个项圈,项圈连了根绳子,绳子另一头拴在小板凳上。所以这鸟猫就不能乱跑,所以它也很无聊,当我仰望星空时,它也跳到窗台上蹲着,对着月亮干嚎,让我困惑这鸟猫的祖先是不是和狼有一腿。除此之外,鸟猫还喜欢在我的木盆里拉尿,当我发现时,我的宝贝烟纸和《森林大帝》已经臭不可闻,段青那已经褪色的容颜备受摧残。多年以后,我读到杜拉斯的《情人》:我更爱你备受摧残的容颜。但我还是无法喜爱散发着浓烈猫尿味的段青容颜。所以我烧了画像,并且隆重地以烟纸作为陪葬。手虫的书被我当废纸卖了,各种化石洗干净后重新找个地方放着,各种通宝被我用绳子穿成一条项链,多年后送给了静云。为了惩罚鸟猫,我便经常死拉活拽地拖着这家伙去街上溜达,既然它喜欢学狼嚎,估计也喜欢被人牵着溜一圈。

在一个 芳菲尽的日子,我拉着鸟猫在新光厂的生活区徜徉,注意这又是何老奶的笔法,我邂逅了牵着一条狗的静云。那天真是个春心萌动的好日子,静云的狗见了鸟猫秀色可餐蠢蠢欲动欲非礼。光天化日之下引起数人围观竟无一人过问,为了阻止它的恶行,为了世界和平,我挡在它们之间,结果这狗日的竟一口给我咬来。

在这之前,我无数次逃脱恶狗的追击,其中比较经典的有两次。一次是在公山坡,当时我正在院子里巡逻,突然窜出一条野狗,我转身就跑,狗立刻就追。我围着公山坡的煤堆跑了数圈,越发感到气喘吁吁,这他妈跑下去不被咬死也要精尽人亡,因此我边跑边用余光看看有没有石头、砖头之类的大杀器。在一个拐角,暼见一条哨棍,便一个漂移顺便操起哨棍。急刹那间,狗没刹住,到我前面去了,我也没看见,操起哨棍继续跑。一老头刚从红砖房三楼推开窗户,看见的却是一个小孩提了根拖把棍穷凶极恶地追一只小黑狗,追得那小狗上气不接下气。

另一次是那个断了我家水管的副连长,我在三班驻地外徘徊,只见这家伙养的狗摇尾向我冲来,我不能确定它会不会啃我一口,因此怪叫一声转身就跑回了家。当时三班离我家大概有米,中间还要跨过两条水沟和绕过一根电线杆。我姐正拿着我妈的表过干瘾,把手表贴着耳朵听秒针的滴答声,从听到我怪叫到我冲进家门并砰的一声关上门,她总共听到了12声滴答。我妈也发现我跑得异常快,并闻到了我胶鞋上发出的橡胶燃烧不全的臭味。她抬头看见副连长的狗正摇头晃脑地跑来,一把推开正在洗衣服的木盆,操了根哨棍,从棒打狗头演示到天下无狗。

但在那个春心萌动的四月,我还是没能摆脱狗的梦魇,并且可耻地被一口咬在屁股上。我呲牙裂嘴地对着静云及其狗大骂:你妈逼,你妈的月经带。静云非常冷静地等我骂完,然后带我走了一大段路去医院包扎和打狂犬病疫苗。我问医院而舍近求远。她说没钱,只能去医院找她妈,她妈是那的医生。我说这他妈惨,你以后要是嫁给我,老子却被丈母娘先看了屁股。她也不恼:不去就算,老子也不管了,等你发狂犬病死了,好摆在停尸房让人参观。我说:老子得了狂犬病,死之前先咬死你的狗,再咬死你,全身上下都给你咬一遍。静云没接话,脸变得绯红。

之后便是打针换药,针要打四次,药要换到伤口长好。大概一星期后,我去新光厂生活区找静云,让她带我去换药。她却让我上楼。进门后我打量她家客厅,有沙发、茶几、电视、风扇、冰箱,电视柜装有玻璃门,还装饰着一排小彩灯,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屋角有一个硕大的钢琴。静云说她妈出差了,所以由她给我换药。我当然不愿意,她便医院掏钱换。我这人生平最恨人跟我提钱,便依她所言趴在沙发上。静云把碘酒、棉球、镊子等凶器逐一摆放在茶几上,见我趴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冷冷地冒出一句:脱。

多年以后,我看到米兰.昆德拉的小说《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男主人公要操女朋友时就一个字:脱。又多年以后,何老奶去甘肃倒卖假文物回来教了我一句天水话:哭期吗搽,麻裤一脱。翻译过来就是:动作麻利点,把裤子脱了。这句话便成了我泡妞的必杀技,待到气氛暧昧时,我便对小妞这般一说,她们一般都会好奇,会追问是什么意思,待我解释完毕,她们便会骂我流氓,而我既然不能证实自己不是流氓,那么就只好流氓一回。

静云在我夸张的惨叫声中完成操作。瞎聊几句后我便要求她弹支小曲,以便安慰我受伤的心灵和屁股。静云很乐意展示自己的才华,弹了几首在学校多次演出我却不知名的曲子。那时的我因为变声期而五音不全,但也被 一首的伤感旋律打动。一曲终结,屋内陷入一种莫名的气氛,黄昏的阳光从窗户射入,一些细小的尘埃在温暖中飞舞上升。我瞥见墙上的一框被黑纱环绕的黑白相片,一个戴眼镜的还很年青的男人。

然后静云便带我去看夕阳。把自行车从煤棚中拖出来,发现不光灰尘密布,后轮还没气,重要的是这车没有货架。静云找了块抹布把车搽干净,又从煤棚中翻出打气筒。整理完毕,静云递给我一个书包,我踮着脚上车,静云坐到中杠上,我便在她的尖叫声中摇摇晃晃地把车骑出了家属区。

沿着一条林荫道大概骑行了5公里,然后推车上开阔的山上。有一片栅栏围着的草地,里面有个白漆斑驳的百叶箱,还有一根金属柱子,柱子上有一个风速仪在晚风中缓慢旋转。静云从书包里拿出两个馒头、一盒卤猪头肉,还有一瓶啤酒。她斜着咬开啤酒瓶盖,喝了一口递给我,我想灌一大口却被呛着了。静云哈哈大笑,抢过酒瓶示威般灌去半瓶。

多年后我回忆那日的晚霞和微醺的静云脸庞,我们靠着栅栏坐地上,看太阳在黛青色的群山中隐去。我 次感觉到生命中有时会有神迹,并且惊讶自己产生的这种祥和谦卑的想法。当天边 一抹微红被黑暗吞噬,金星开始孤独闪烁,我们起身回家。从山上冲下,迎面扑来的是植物清新刺鼻的味道,我抬起双臂,感觉开始飞翔。

后来静云说就是那个傍晚,让她的命运改变。我得意忘形,从路坎上飞了下去,再看静云时,只见她举着右手开始哭泣,她的右腕部骨头奇怪的隆起。静云说就因为右手骨折让她中考时发挥失常,没能去贵阳一中,以至于导致以后没能考上清华、北大,并且回到鸟中念高中,再次成为我的同桌并被我霸占。

8

其实中考没考好的不止静云。胡淫、何老奶都没考上鸟中,而被刚成立的鸟当二中收入门下。高某更是鸟当二中都进不了,他去广东打工,据说李亚玲退学后去的也是广东。吴所谓倒是考上警校,并在多年后成为一个看上去很坏的警察。

大家都没有心情去寨子里巡逻或干坏事,所以初中的 一个暑假孤独又无比漫长。我每天睡到自然醒,早餐和中餐合并成一顿,然后开始写诗。那时我迷上了诗歌,幻想要出一本诗集,好让文艺女青年崇拜并给我写信,我便回信,然后通过信件交往,胡淫把这简称为“信交”。在那些炎热的午后,我常沉浸在自己营造的诗情画意中睡去。再醒来时已是黄昏,斜阳透过窗纱照入,一些细小的尘埃在飞升旋转。我再一次体会到生命的悲凉。我回忆之前的许多个假期:暑假里我们这群流氓去偷西红柿、黄瓜,用手一擦就吃,还有玉米,用火烧了吃。寒假里去偷萝卜,用刀削了皮吃,或者红薯,还有在新光厂家属区偷的香肠,用火烤来吃。在许多个阴云密布,铅灰色的天空低沉又没有风的白昼,我们把右手插在左胸的上衣内袋里,排成一排在寨子的街头徘徊,幻想把每家店铺的老板都拖出来打一顿,然后收取保护费,再把老板漂亮的女儿直接扛到山上为所欲为。

在一个昏黄的傍晚,我从诗情画意中醒来,发现自己跑马了,心中惴惴不安。梦中的女孩身体软若无骨,不那么真切,而面容却很清晰,是静云。多年后我研读佛洛依德《梦的解析》,并自我分析:打手虫时,我想的是段青、李亚玲、燕妮、郭小美,甚至刘涛,但梦遗时的对象只有静云。按佛洛依德的理论,我潜意识里更想把静云办了。又按照当时流行的理论:我想起静云时不光勃起而且射了,所以我应该不是真正喜欢她。但那是在梦里,而实际上我从来没有把她当做过性幻想的对象,那么实际上我是有可能喜欢她的。但梦境代表潜意识,更有可能是被压抑的真实的意识。所以我到底他妈的是真喜欢还是假喜欢静云,到底是在鸡巴意识里还是潜意识里想干她,我也不得而知。

所以我还是决定去找静云,自从把她手弄断后,慑于她妈的淫威,我没敢再去找她。那天我一直磨蹭到晚饭后才出门,到她家时天还很亮。那时实行夏时制,本来贵阳就和北京距离将近一个时区,本来夏天起床时天已亮,一改成夏时制,起床时反而黑灯瞎火,还需要开灯,没能节约能源。而 的改变就是晚饭后天还会亮近3个小时,这段时间干坏事似乎又早了点,所以很无聊。

我不敢直接在窗下叫人,怕又被她妈臭骂一顿。因此我躲在楼梯口喊:田静云。喊了两声没动静,正准备喊第三次:田……。却见她从楼上下来,装模作样地揉着右手腕:我还以为你畏罪潜逃了。

那天静云穿了件篮球背心样的衣服,那时还没什么吊带抹胸,所以篮球背心便是很性感的装束,而且随着走动,背心肩带会移位,这时便可以看见胸罩的带子,并且因此联想到乳房的形状。

那天是如此的闷热,按常理,无论实行夏时制与否,贵阳的夏天在八点多都会凉快下来。而那天闷热异常,我的心也无比躁动。据我多年后长期于高海拔地区出没的经验,那天的大气压不会高过毫帕,所以应该有一场可以预料的暴雨。静云也持有相同观点,所以我们没去山上,怕被雷劈死。静云带着我在新光厂厂区瞎逛,那时已经开始市场经济,新光厂正逐步走向衰落,偌大的厂区已经有很多车间停工。透过车间破碎的玻璃可以看见锈迹斑斑的机器,而厂房之间杂草丛生,我竟想起多年后看到《聊斋志异》中对兰若寺的描述。转过一个弯,竟有一池碧水。

那是个长方形的蓄水池,在赤光厂我曾见过这玩意,大约长10米,宽4米,蓄满水大概深2.5米。蓄水池已经许久没用,天长日久蓄了很多雨水。在赤光厂,高某和胡淫就在里面游过泳。类似的蓄水池我还在见过,不过那是军营的饮用水,池子差不多大,不过有水泥的盖子,只有一个一尺见方的小洞用于观察。那时我家被副连长断了水,只能去溪里挑水,因此我也时常去蓄水池视察,顺便往里面拉屎或撒尿。至于具体是拉屎还是撒尿,那得看大肠或膀胱的存货以及心情。

预想中的大雨还没来,空气仿佛在燃烧。静云的眼中充满渴望。现在水位线离池顶约1米,那么水深1.5米,下巴还可以露在外面。那时我还没学会游泳,也没带泳裤。静云却说反正天黑看不见,说罢命令我转身不许偷看。当我被允许转身后,吸引我的不是没在水中的静云,而是放在池边的衣服:背心、短裤、胸罩、内裤。你在那边,下来吧,说完静云转过身。

我下水后体会着夏日眼光的余热,并下意识地用手搓着肩膀。静云游了两圈,见我立在水中没动,不满道:你以为是在洗澡堂呀,恶心不。我说我不会游泳。她便鄙夷地笑了,说:这么浅,淹不死的,要不我教你吧。说罢她向我游来,游到一半,突然想起什么:你还是自己学吧。

我便自己学。踮着一只脚,双手装模作样地比划着。池底有一些淤泥,我突然脚下一滑,扑入水中,一刹那我意识全无,只感到肺里烟熏火燎。再清醒时,我正紧紧地抱着静云。

三年后高三的夏天,静云见我在舞阳河中用各种姿势畅游,便断定我当时是假装不会游泳而想占她便宜。她哪知我在高一缠着胡淫教我游泳直到十一月份。

最深的记忆还是在那个闷热的夜晚,我把静云紧紧地抱住,甚至两条腿还缠着她的身体。水似乎还是温热的,而静云的身体又凉又滑。我情不自禁想亲她,但被她推开并轻扇了左脸:你亲过死人的。黑暗中我无法看清她的脸,但我已能站直,我的手顺着她光滑的后背滑下。再吻她时,她没拒绝。

大雨不期而至,闪电中静云脸上的红晕褪去。雨打在脸上生痛,打在水池中出现一个个大泡,雷声隆隆。这时我们才发现水池的边缘长满青苔,我因为不会水,自然爬不上去。但我已无法顾及静云赤裸的身体,试图抱着她举起来,但她右手无法用力,试了几次都跌了下来,差点把我撞翻。

雨越下越大,水已淹没我的嘴。静云抱紧了我,她的身体冰凉,我看见她眼中掠过惊恐的闪电。

9

多年后,静云说起那个夜晚仍很感慨。

那之后我们进入鸟中的高一,静云再次成为我的同桌。但仅仅两个月,她便转学去了贵阳师大附中,赤佬的优越性再一次体现。而我们之间也有了隔阂,那个夜晚带来的不光有美好,还有羞耻和被无边黑暗淹没的恐惧。

多年之后在上海,躺在复兴中路某宾馆的大床上,静云哭得一塌糊涂。

高考后,班里组织去舞阳河玩,我极力邀请静云以老同学及女朋友身份参加。坐了5个小时闷热的火车,又坐了1个小时更加闷热的中巴车,看到那翡翠般碧绿通透的河水时,我们都迫不及待地想拥她入怀。等静云换好泳装来到岸边,我正用标准的蝶泳在水中上下翻飞。静云哭了,她骂我是骗子。其他人都不明白其中缘由,我也一时无法解释这三年我在游泳上的暗自苦练。

第二天静云就离开了舞阳河,并去了上海,再也无法联系。

直到多年后我作为主治医生去上海进修,并在某个春心萌动的夜晚按照绞尽脑汁打听到的地址去按响复兴中路的一栋小楼的门铃时,开门的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她用上海话问我找谁。我用普通话小心翼翼地问:请问是田静云家吗?她转过头喊:妈妈。

静云披着湿漉漉的卷发,正用毛巾搽着,看到站在门前的我,眼中有闪电掠过。

我们约在复兴公园见面,我先到,便在那儿给流浪猫照相。她来后,我们先是坐在公园长椅上吹风晒太阳,聊些多年不见的想念与各自的所见所闻,喝光自带的水。然后找了家咖啡馆,喝了一壶又一壶咖啡,再找了家西餐馆,吃完牛排,话还没说完,便在一家幽静的宾馆开了个房间。我们没有做爱,先是坐着讲,累了,便躺在床上接着讲,要把这一辈子的话讲完。

我终于弄清楚一个困惑多年的疑问:为什么静云那么坚决地认定我假装不会游泳骗她?我做了很多铺垫才问这个问题。静云回答时脸上一抹绯红,就像那个看夕阳的微醺的黄昏。她幽幽地说:都快被淹死了,你还在想占人家便宜,还有心思开玩笑。我回忆起当时,当我不慎滑倒被静云捞起,我抓救命稻草般一把抱住静云,紧贴着她凉爽光滑的肌肤,刹那间我的作案工具达到了可以作案的硬度。这之后它一直保持着作案未遂的状态,包括水已经淹到鼻子要踮着脚,它依旧硬硬地抵着静云的小腹。

那天静云穿了件民族风格的长衫,赭红色,绣着花,下摆剪裁成斜的,配一条墨绿色长裙。她的胸前吊了条项链,串着九个大清皇帝通宝。那是我高二暑假送给她的。那时何老奶已经开始在假期跟着舅舅去甘肃倒卖各种真假文物,之后我便从他那儿或买或顺了些真假文物,比如各种各个朝代的人民币。对于这些一眼就可以看出真伪的假古董和那些不知年代和产地的文物,我并没把它们供起来,而是物以至用。比如一个除了铜锈可以轻易抠下外和真品一模一样的缩小版四羊方尊,我就拿来当烟灰缸,而一个不知底细的清康熙青花小碟就成了猫食碗,被那些抽烟或爱猫的客人看见,纷纷赞扬我的品味。当时我还承诺,以后要娶她时再送她一条用七个龙凤通宝做的项链。

我们回忆往事,在那个雨夜后我和静云之间有了隔阂,直到高一的暑假。因为不在一个学校,我们那帮流氓也不像以前一样紧密联系了,而是有了各自的新的同伙。那时我已经不喜欢写诗了,因此总在午饭后躺在床上听录音机。当时我已经不喜欢港台流行乐,我的那几盘国内摇滚也翻来覆去听得声音嘶哑。而静云家似乎有很多盒带。我便去找她。这次除了客厅,我还进到她的卧室,有一张铺着凉席的大床。那时她姐在贵阳一中念高二,暑假也要补课,只在周末回家。除此之外,还有一大排书柜。那个夏天,我们经常各自盘踞一张椅子,搬一本书看,背景音乐是约翰.列侬或平克.佛洛依德。我喜欢她家那些厚厚的植物图谱或化石图谱,纸张发黄,散发出陈旧的油墨和淡淡霉味,闻上去有一种穿越时光的迷人感。这类书又厚又重,只好摆在床上,趴着看,静云有时也会来共同观摩。看累了,便一起趴在床上,侧着头互相对视,却不说话,有时还会傻笑一番。

而高二那半个暑假,是具有无法言说的美好的一个夏天。那年夏天,静云她妈和她姐回上海,据说有政策可以让当年到三线的职工子女回上海,而静云她妈没有姐妹,有个弟弟生病死了,年老的外婆、外公也需要照顾。碰巧我爸妈陪姥姥姥爷回北京密云羊各庄省亲,而我两个姐都忙着谈恋爱,也管不了我吃喝嫖赌。某个下午我春心萌动去找静云,一场大雨让我回不了家,便在她家吃饭。吃完饭在窗前看雨,我顺便吻了她。

那个夏天傍晚又是闷热异常。静云冲过凉,穿了件宽松的白T恤,稍微一动,便露出半边肩膀,湿漉漉的头发滴水在背上。我的手指顺着水滴滑下。我从后面抱住她,她回头,我们接吻。从一开始的牙齿相互碰撞到熟练后的深深吸允,静云的舌头就像一条欢快的小鱼。静云的呼吸急促,我的手指抚过山峦、平原,继续向下。静云挣扎着抓住我的手,说:还不要。

而夜里往往来一场雨,雨后空气清新,晚风阵阵,吹来山上清新刺鼻的植物味道和漫天繁星。静云背对我熟睡。我看见她肌肤上反射的淡蓝天光,我轻轻挑开她的胸罩,手顺着她小巧挺拔的乳房滑下,她的肌肤光滑凉爽,她回过头吻我,她的身体如火灼热。我欲进一步探索未知领域,静云抵抗不过,被我压在身下。她双手扳着我的脸,看着我,泪水慢慢涌出。我搽着她的眼泪,不知所措。她摆摆头:现在还不要。我坐起来,把背留给她。她从后面抱着我,在我耳边轻轻说:以后,高考后,我正式做你的女朋友。

而后的半个暑假,静云回校补课。整个高三,我们见面机会不多,但每周都会写一封信。有了她的承诺,我也安下心来补那些落下太多的功课。而大学,我没能如当初和静云一起计划的那样考到上海,我在贵阳学了医。静云从舞阳河离开,我觉得自己是个被漂亮公主一角踢开的小丑,发誓再也不联系她。

静云为什么对那个夜晚我到底会不会游泳那么执着,我无法理解,我认为这只是个拙劣的借口,真实的原因是她要回上海。当水要淹到鼻子时,我还开了个玩笑,说水要这么涨上去,我们水涨船高,涨到池子平了就可以出去了,就像小学的课本,一只乌鸦口渴了,到处找水喝,见一个装有半瓶水的瓶子,乌鸦够不着,想来想去便往瓶子里扔小石子,水便慢慢涨高。那你也得会游泳呀,静云已经有了哭声,她喊道:救命。大雨倾盆而下,已经无法看清,整个世界被水声和雷声笼罩,闪电一条条撕破天际。

闪电瞬间将那一夜的记忆焊接。一个穿着军用雨衣的中年人也许听到了我们的呼救,把我们救起。在他注视下,我们瑟瑟地穿上衣服。他大声呵斥我们:小小年纪,不害臊。我一直无法想起他的样子。本来我要送静云回家,挨了他一脚,并被威胁要扭送我到厂保卫科:小赤佬,这么不要脸,信不信老子弄死你。我只好一个人走了。

静云终于平静下来,停止哭泣,但泪水仍如雨水滑落。

那个人说要把此事告诉静云的妈妈,孤男寡女赤身裸体,怎么也无法说清。静云求情,他便把静云推进一个空车间。大雨如注,天地间只见裂纹般的闪电,如龟裂的大地,又如火烧后的龟壳兽骨。静云躺在地上,一刹那间什么都听不到,雷声雨声俱已隐去,心中空无一物。

作者简介

张涯舞,男,生于上世纪。写小说,拍照片,爱摇滚。走南北,吃东西。仰望星空,丈量大地。其实我是一个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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